温州网首页 > 正文

 

训练场上的日日夜夜—许玉莲

  1971年,我15岁,参加了女子连。第3年,二妹许玉英,再后来,三妹许玉凤也参加了女子连,姐妹三人同编在尖子班。我担任一排排长兼尖子班班长,这个由十来个人组成的尖子班,担负着比武竞赛、向各级首长汇报表演的繁重任务,因此,平时的训练量特别大,要求也特别严格。

  训练的项目很多,有军体拳(擒拿术)、刺杀、射击、海上训练、反冲击演习、战地包扎自救、“三防三打”(防化学武器、防原子武器、防细菌武器;打飞机,打军舰、打坦克)等,尤其以射击训练为最重要。在尖子班呆过的人,射击这一关是很过硬的,用“百步穿杨”来形容毫不夸张。像指导员陈玉兰,练了步枪练手枪,左右两手都能射击,有“双枪老太婆”的称号。连里也出现过林静叶、汪翠莲、王翠香、杨海英、杨云英这样的神枪手和一大批特等射手。正是这些人,在各种比赛中为女子连争得了很多的荣誉,当然,也因此在训练中尝够了辛酸苦辣。

  射击项目有速射、精度射、夜间射击和海上移动目标射击。速射必须在一分钟内连续射完40发子弹,平均l.5秒钟射一发子弹,中间还要侧身装压30发子弹,动作稍不到位,或者是用力不够,就会出现卡仓现象,那么整个成绩就泡汤了。射完之后再根据命中率、弹着点来计算成绩。这个项目的训练,单是压弹技术,就弄得我们精疲力尽,常常在半夜里偷偷练。夜深人静,拉枪栓声把大家吵醒了,最后只好用下命令的方法强迫大家睡觉。夜间射击的难度也很大,目标每隔l0秒钟亮一次,第一次亮,就必须定位,确定方向;第二次亮的时候,就要控制好瞄准线,三点一线,并保持枪的稳定和平衡;第三次目标一亮,子弹就同时出膛了。如果没有平时的刻苦训练,夜间射击是绝对找不着目标的。海上射击训练,目标是浮动的,人站在舢板上,船随着潮水的流动而颠动,目标时沉时浮,需要快速捕捉。有时,人在岸上,目标在海上,这种训练难度较小,很像打碟盘的训练。

  训练是全军事化的,强度很大,一招一式都要合乎规范。单是队列训练,看上去很简单,但训练起来很严格,要达到标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领操人一声“向右看齐”,排头不动,其他人碎步调整;领操人跑到排头一瞧,看见的只是领头一人;要是看见其他人的胸或背,那么大家都要受累。正步走的分解动作,脚抬到多高,手臂怎么甩,丝毫不能马虎。还有刺杀练习,女人的力气不大,在用枪的时候,出枪慢、力度不够,看上去软不拉沓的,动作很不规范,弄得教练员有时也笑起来。

  “怎么,没吃饱?再来一遍!预备——用枪!”

  “嚓——”声音参差不齐,还是不行。

  “枪是甩出去的,不是拿出去的!看着——”教练一遍又一遍地做示范动作,大家练了一遍又一遍的分解动作和连贯动作,练得腰酸手软的时候,才勉强过了“用枪”这一关。接着便是“突刺”、“防左”、“防右”、“防下”、“连续”等刺杀动作,最后是对刺。三妹玉凤人小,力气又不大,常常也会偷一下懒,向我这个当连长的姐姐撒回娇。然而,训练时是不讲这些的,要不,你别参加女子连!没法,三妹只好翘着小嘴继续练习了,有时眼角还悄悄挂着一滴泪。经过一段时问的艰苦训练,大家逐渐掌握要领,一招一式,动作很规范,也很有力度。40人的队伍,一声“预备,用枪,突刺——刺!”唰地一下,发出的是一个整齐的声音,连部队的人看了也很叫绝。可是,留在我们身上的是,右胯骨强烈碰撞后的伤痕,现在,逢风遇雨,还会隐隐作痛。

  训练最艰苦的要数对抗赛了。

  有一次,为了参加市里比赛,我们在小长坑岙口的沙滩上进行了强化训练。滩涂上泥泞不堪,大家也管不了许多,该扑就扑,说爬就爬,全身都是泥,真像个泥人儿。

  对抗赛,速度是很重要的。不知是谁,跑着跑着,鞋陷在泥里,她一返身找鞋,就被拉下了好几米,“怎么搞的?快跑!”有人喊了一句,她拎起鞋子,赤着脚跑起来,后来发现,脚底被沙石划出了两道血痕。

  射击对抗赛分3个距离:50米卧姿射击;l50米跪姿射击;250米立姿射击。50米卧姿射,当快跑到射击点的时候,“刷”地迅速就地卧倒,整个身子就滑了过去,有人就因为这个动作,身上被血淋淋地撕下一块皮肉来……

  一口气几百米跑下来之后,一看,许翠花不见了。这个平时训练很刻苦的人,怎么会“开小差”呢?

  “连长!快来呀!翠花她……”我急忙跑过去,发现许翠花双目紧闭,晕倒在训练场上。

  “翠花!翠花!你快醒醒!”许翠花微微睁开眼睛,嘴边吃力地露出疲倦的笑。我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到阴凉处,看她没事了,才又说笑起来。

  “大家快来看啊,她裤子掉下来了!”我们循着声音望去,只见一个女民兵一手拎着裤子,一手提着枪,不好意思地对着大家笑,一群女民兵围着她起哄。原来,她在卧倒时,用力过猛,裤带崩断了,她是提着裤子跑完全程的!

  “给你,翠花。”有人从山崖上采了一束花,送给许翠花。

  “什么?”

  “海芙蓉。”

  海芙蓉是长在礁石边上的植物,可以做药,治中暑腹泻,花虽不好看,小而黄,但叶子很肥厚;特别是枝,很强壮。在礁石的缝上,海芙蓉很顽强地生长,风,吹不断它;浪,摧不毁它。它多像我们女子连的战士!

  训练是艰苦的,有汗,有泪,也有血。但是,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执著的追求,苦点累点怕什么呢?我们的付出,换来的是女子连的128面红旗,l76本荣誉证书,75枚奖章,先后涌现出6名神枪手,63名特等射手和200多名各项军事训练尖子……

  1978年5月17日,女子连展览馆开馆。为了迎接这个日子,我们在连队驻地集中训练,项目有刺杀、擒拿格斗、射击等。当时,我已怀孕8个月,挺着一个大肚子,别人背后都叫我“背铜鼓”。接理说,应该休息,不为自己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。但是作为主管军事训练的连长,我不能丢下连队不管。

  婆婆的意见很大:“大肚子的人还练什么!伤着孩子怎么办?”

  “我会小心的。”

  “小心?小心得过来吗?连队的其他人又不是死光了!”

  “可我还没死呀!”

  婆婆气得不理睬我,但还有什么选择呢?只好对不起婆婆了。“自古忠孝难两全”,这句话历来都是为男人说的,但在女子连,这样的事还少吗?我又来到了训练场,照常摸爬滚打……

  也是这一年,市里将召开民兵代表大会。为了参加表演赛,我们组织尖子班集训了3个月。尖子班的人有的已经成家,有的正在谈恋爱,她们的家庭、男友都不同程度地反对。虽然女民兵的思想觉悟、积极性都很高,但做她们家人的思想工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我们便一个一个地谈心、动员,硬是把训练坚持了下来。那时我已生育,孩子正在喂奶,只好狠下心交托给婆婆。这次比赛,我们获得了大面积丰收:队列、刺杀均获第一名;个人轻武器精度射我得第一名,对抗赛第二名;吴爱贞、许玉英等人的移动速射都获得好名次。后来,她们的移动速射还在省比赛中获得第一名。

  我们的训练,除了本身要有很高的思想觉悟和坚强的毅力之外,除了要说服家人,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之外,还要排除社会上种种议论的压力。俗话说“十八九岁正青春”,可对于女子连的战士来说,这青春是在特殊的环境中度过的。什么穿着打扮之类,跟我们统统无缘,说句难听的,身上穿的跟乞丐几乎没什么区别,武装带一扎,钢枪一背,别的,就不是我们的了。可仅仅是这一点,也受到了一些人的嘲讽,每当我们走过街上时,就有人指着我们说:“女人扛枪,清高高(老七老八的意思)”、“思想假好”、“吃饱了,没事干”等等。林英,来自鸽尾礁村的姑娘,眼睛生得小,别人取笑她,说她“扎目”,“瞧,‘扎目’的,‘扎目’还能打枪?”往往在这时,我们的心里便会涌出一股气愤,也涌出一股酸涩。姑娘们不仅用汗水,也用自己的人格尊严在书写着青春的每一撇,每一捺。

  女子连这面红旗,只有女子连的战士才能真正掂出它的份量;女子连生活的甜酸苦辣,只有女子连的战士才能真正品味得出!

  那是在外岛进行巡回表演的事。

  三盘岛,和我们住地北沙只有一水之隔,讲的却是温州话。我们来到这里,人生地不熟,生活上极不方便,群众中相当一部分是看热闹的。一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趁姑娘们夜间上厕所的时候,常做些令人尴尬的事,说些不堪入耳的话。

  大门镇的黄岙,十几个女民兵一起住在一个房间。半夜里,隔壁突然传来了下流粗俗的话,说的虽然是温州话,但我们听得出,这些话是冲着女民兵来的。开始,我们还你一句我一句地“还击”,可越“反击”,招来的脏话越难听。后来,大家都不作声,用沉默以示抗议。然而,这一夜我们谁也无法入睡。第二天一问,原来隔壁关着两个刚抓来的不法分子。

  上半屏岛,遇上了大风浪,大家被淋得一身湿漉漉的。

  回想起女子连,回想起那没日没夜的训练,真是感慨万千,令人难以忘怀!谁不想有美丽的青春?谁不想有安定的工作?谁不想有幸福的家庭?然而,这一切,统统被我们融进了那无报酬、纯义务的训练之中了。

  1979年,我获“全国新长征突击手”称号。

  1984年,我退出了女子连。离开了那熟悉的训练场,说心里话,我还是很舍不得的。毕竟是呆了十几年的连队,她是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一下子离开她,从感情上确实舍不得。是女子连培养了我,我属于女子连!

  忘不了女子连!

  忘不了训练场上的日日夜夜!

  忘不了那一张张老姐妹们的脸!

(作者曾任洞头先锋女子民兵连第二任连长)